得水墨正傳,創國畫新境 論黃磊生先生的水墨創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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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前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館長 張俊傑
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      
清沈宗騫論六彩的運用時說:「淡處如薄霧依微 ’焦處如雙目炯秀’乾處有隱顯不常之奇,濕處有濃翠欲滴之潤,明如秋水,澤如春山,灼如晨花,秀如芳草,歲已久而常濕,素欲敗而彌新。 變化無窮,作者固因之而靡盡,光華莫掩,鑒者亦味之而愈長,是謂墨化者也。」我看嶺南名家黃磊生先生的畫,常有「味之而愈長」的感覺。水墨清新六彩潤活,是嶺南畫的特色所在,在黃先生的創作中更見綺麗。歷代名畫家的成長和成就,必有其成功的因素,黃先生自然也不例外,兹就所感,略陳數端,一則分析其所得水墨正傳, 二則論述其國畫新境。

一、得水墨繪畫藝術的正傳:

中國繪畫藝術傳延發展的精髓有三,一是水墨氣韻,二是骨法用筆,三是心契造化。水墨氣韻著重在透過水墨渾染的層次與動感,營造畫中活潑空靈、變化無窮、豐實深邃的生命力。中國繪畫藝術,以水墨為主流,自唐代詩畫名家王維提出「畫道之中水墨為上」的理論,開啟南宗繪畫的源頭,經王洽運用破墨、潑墨、搓印潑灑等自動性技法,開拓了表現的領域,又經宋代米氏父子對水墨渾化和大氣氤氳的充實,再經清季石濤揭示「乾旋坤轉之義」與「我自用我法」的創作精神,更經民國以來高劍父「藝術回歸生活」和「引西潤中」的努力,以及張大千「文而不弱,放而不野,沉著而清潤,兼重情、理、態」的理念及其在墨彩綸畫創作中所拓展的雄渾氣韻,一脈相承,步步開展,為水墨畫立百世之弘規,經千古而彌新,是中國繪畫藝術的正傳,嶺南畫派自居廉、居巢經髙劍父、奇峰昆仲與陳樹人三傑至趙少昂,得高劍父創新國畫之嫡傳,黃磊生先生為趙少昂先生入室弟子,故得中國水墨之正傳。

次就骨法用筆來看,骨法用筆為南朝謝赫所提出國畫六法之一‘爱害法用筆之道以廣其用而為畫’強調筆的強弱變化賦予線條及筆觸活潑的靈性與生機,骨法用筆特別注重「骨」與「用」,骨指有適當的硬度,內涵生命外附皮肉,所以梗而有韻致,用則是將心意貫注於筆畫變幻生發之中。中國畫中的線條和筆觸,不只是表現簡單的輪廓或形狀,而是要求表現「象」的抽象性和生命力沈宗騫(芥舟論畫編》中曾說:「樹石本無定形,落筆便定,形勢豈有窮相,觸則無窮。態隨意轉,意以觸成,宛轉關生,遂臻妙趣,意在筆先,趣以筆傳,則筆乃作畫之骨幹也。骨具則筋脈可聯,骨立則肉可附。用筆之道,務欲去搦軟而尚挺拔,除鈍滯而貫清雋,絕浮華而致沉著,離俗史而觀風雅,爽然而秀,蒼然而古,凝然而堅,淹然而潤,點畫縈拂之際,波瀾老成,罄控縱送之間,豐姿跌岩。」對於用筆的強弱快慢和筆劃的清潤豐彩都作了真切的說明。石濤及對用筆的心意和心態參酌王羲之《筆陣圖》的精神,進一步形 容說:「出如截,入如揭,能圓能方,能直能曲,能上能下,左右均齊,凹凸突兀,斷截横斜,如水之就深“:如火之炎上,自然而不容毫髮強也,用無不神而法無不貫也,理無不入而態無不盡也,取景用勢寫生揣意,運情摹景,顯露隱含,人不見其畫之成,畫不違其心之用。」更說明了國畫用筆的道理。國畫極重視用筆,嶺南代表高劍父、趙少昂諸先生的成就泰半表現於用筆。 王羲之在《筆陣圖》中把筆譬作寶劍的刀鞘,而劍則是鞘中的「意」,亦即創作的精神核心。黃先生從高劍父、趙少昂用筆方法中研究習得筆的妙用,在點染裁成之間,貫注其摯愛自然之美的心意體驗,發揮得自然流暢多姿多彩。

再談心契造化:造化即是大自然整體的生命現象與和諧相契生生不息的宇宙本質。人和自然萬物同具這份本質,唯鍾愛自然的情愫有深淺,觀照生命的意念有動靜之分,畫家多敏銳,體悟入微。黃先生鍾情自然的奧理尤深,他說:「我喜愛大自然中的花卉、翎毛、蟲魚、鳥獸、山水風光,不管這是不是文化素質中所唯有的中國人文思想,但是我深信,在這些題材的藝術表現中,我能從它見到一個更大的世界,涵泳相同的大自然生命於其間。」這說明他能透過萬物的表象,體察到自然生命的底蘊及其所展現出的生命光華,所以他能將花鳥蟲魚的精神和情趣畫出來,也可以把翠嶺雲海的生機與動感畫出來。

國畫家莫不崇尚「外師造化,中得心源」的創作理念,黃先生尤其如此心契造化。連同骨法用筆和水墨氣韻三者均得傳統文化之正傳而能光大,是他成功的重要基礎。

二、良好的師承與中西合璧的理念:


中國文化藝術的發展,自古薪火相傳,承上啟下繼往開來是文化人共同的人生趨向,而進學的途徑,在新的學制未建立之前,一向重視師徒傳授,即在今天,各位名家大師門中,亦均是學者希望登堂入室的心儀之處,良師授徒亦多縝其所知所能,盡心培餐後進傳人,以盡人生的資任,故尋求良師指導是師法名家最快最好的途徑,所以荀子在《勤學篇)中說:「學莫便乎近其人,學之徑莫速乎好其人。」磊生先生,自幼聰穎,早嗜丹青,並心儀嶺南畫家名家趙少昂先生,中學畢業後到香港,即拜趙少昂先生為師。黃先生表示:「嶺南畫派發展於廣東,清末民初廣東很多畫家不滿國畫陳陳相因的情形,亟思在題材、技法和工具材料上革新求變,居廉居巢兄弟畫家倡導師法自然忠於對象,期盼以形寫神而達到形紳俱備,形成當時的『居派』,繼起者為嶺
南三傑高劍父、高奇峰、陳樹人,吸收東洋畫和西畫注重光影色彩等觀念,並結合二居畫風,繼續推展國畫革新運動,以高劍父的春睡畫院和高奇峰的天風樓為首,進而經三傑共商發展為『嶺南畫派』 ’
趙少昂即是天風樓的高足,也是嶺南畫派的傳人,他的畫風和成就為我心儀已久,所以我到香港後,便進趙老師的嶺南譯苑學畫,嶺南的革新繪畫思想和畫風,一直是我努力的南針。」他不但得到良好的師承,而且致力融中西畫法於一爐。在拜趙老師之前他學西畫,拜師之後,一面研習國畫一面在中學教素描和水彩,剛好配合嶺南理念,取二者之長成就自己的風格,他說:「外國人也喜歡 我的畫,因為我的畫與他們的畫有相當的類似性和因緣關係。」當然這與他定居美國多年,目睹西方各種藝術形式與特質而吸收融入國畫之中,有某些程度的關係。

三、人格修養參透化境:
中國自古有「人格與畫格相同」的觀念,宋朝鄧樁在所著《畫繼》一文中說:「寰者文之極也,其為人| 也多文,雖有不曉畫者寡矣。」其所謂「文」,即指文心休養,如文心雕龍所謂「華身光國」之原動力。這種 情形尤以文人畫家和水墨南畫一系最為看重。日人橋本關雪也說:「南畫者,非寫實主義,亦非印象主義, 實表現主義也。有人格借物體而吹入自己之靈魂,從內向外自我之表現。」磊生先生的畫既是從外師造化中得 心源,投射個人的人格於藝術表現之對象,進而表現自我人格的特質。申言之,先對宇宙萬物參同相契而感通幽微,是由外而內達到所謂天人合一的境界,然 後由應會感神而至神超理得,進而得心應手順意創作成畫,是很自然的結果。

磊生先生的修養根基有三:(一)是天賦個性:剛毅木訥忠厚善良,言不多而忠懇,行無華而重義, 得善道而拳拳服膺,鍥而不捨,故日漸有功長足進步。是不僅師趙少昂先生的畫藝,更以趙師為修 養的楷模和典範,換言之,以少昂先生為經師亦人師。黃先生認為:「在趙師門下精研嶺南花卉和山水,受益最大的 並不僅限於得到老師畫藝的真傳,而是大師人格上的影響。君子坦然之風,豪邁了創作,更由創新去領悟古人詩畫中的意境及墨趣,以及中國畫所具哲學、文學、天道的特性。」天道、人道、畫道三者本即相輔相通,參合不違,能以畫道通人道,以人道貫天道 進而貫注天道人道於化道之中,而以畫道彰顯天道與人道,即已參透化境與畫境。(三)是讀書與遊歷,磊生先生愛讀書及愛遊歷,對於名山大川珍禽異卉無不有濃厚的興趣,從他的年表中即可看出他漫遊世界各地寫生、講演、展覽的情形,真是無遠弗屆,和趙師的門下歐豪年一樣,有一份「盡攜書畫到天涯」的豪情。古人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,而行萬里路更勝過讀萬卷書,磊生先生深得其中滋味,因為這不但可以擴大感官的視野,更可以擴大心靈的視野和思維的視野。

四、不斷研究創作:
黃教授伉儷曾至舍下,我問他創作情形 ,他表示「研究創作是不能停下來的,最近研究了一些新的表現和技法。」這當是時下所流行現代水墨畫家致力表現自動性的 技法,任何一種學術的研究與發展,無不是源遠流長永無止息的,因此成功的藝術家也都抱著學無止境的心情,永遠尋尋覓覓,追求前所未有的意境來孕育新作,並努力透過這些意境和新作,追求更高更美的境界。依近代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(Abraham Maslow 1908-1970),的研究,美與自我實現,是人類精神最高的需求,因此畫家必須不斷地突破傳統和現況,拓展其精神的境 界和領域。磊生兄曾說:「一 個畫家只有不斷自我挑戰,不停地向傳統藝術拓展,他纔能在繪畫的生涯中,嘗到藝術芳 果的甜美。」所以他就是在繪畫生涯中,不斷開拓田疇,享受藝術芳果甜美的人。我們從年表中可知,他自從1956年在香港聖約翰藝術廳舉行首次個人畫展,迄今超過60次大小個展,其不斷研究創作的情形可見一般,相信未來更美好的前景是可以預期的,若能效法高劍父的革新精神,前程更是不可限量。

五、熱心藝術教育,並有強烈的使命戚:

中國文化精神最高的境界是合一,其原動力便是仁,仁即是博愛,惟其能博愛故能己立衷人己達達人,成己成物利器厚生;此乃人類純樸心靈中人性的本 質,此本質生成於天地之間回歸於萬物之中,形成化育萬物的動因。美學家虞君質教搜在所著<藝術概論>中 說:「凡是第一流的藝術家,沒有不是有理想、能超脫的,他們用情而不溺於情,愛物而不滯於物,他們的情 感於沉摯之中有輕靈之思,在纏綿之內有高曠之致。他們不論是抒情造境,都能從高一層著眼,然後方能使欣 賞者如遊佳山勝水,在千巖競 秀萬壑爭流中,時見秋雲數片,漂渺天際,這正是藝術品洗練的極致」。被稱為西洋 現代繪畫之父的塞尚,藝術創作的最高境界,就是透過純樸沉靜的心靈,體悟形色萬象背後人與自然契合參同的精神 本質。水墨畫與山林文學大師王維,也是透過這種心靈本質,超越繽紛的色相世界,開闢水墨道路光明坦途。王維早 年尊儒,中年奉佛,晚年亦儒亦佛,亦非儒非佛,心境落實 於天地大化之境。如他在(贈張五弟諲〉詩中說:「吾生好 清靜,蔬食去清塵,我家南山下‘動息自遺身,入鳥不相亂,見獸皆相親,雲霞成伴侶,虛白侍衣巾。」這種絕塵我、參同造化、萬物一體的境界,在其詩畫作品中,永為世人所重。磊生仁兄具有對宇宙人生的熱愛,超逸的情懷,同時有熱心教育美化社會人生的使命感。他說: 「不管有多少讚賞和鼓勵、作為一個畫家,我依然有我歷史的、文化的、社會的人類使命,我鞭策自己能創作 更多更好的藝術,讓人們我的藝術中獲得和諧歡愉與 滿足,社會更美好,人生更快樂。」這是他的繪畫觀, 也是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。基於此,他對於推展美育具有相當的熱誠,除了用創作美化社會人生之外,更在文化大學美術系任教,並在畫室教授學生,他不僅希望弘揚嶺南畫藝,更希望廣佈天下的桃李門生,共同推廣美育和享受歡愉的藝術人生。

綜觀黃教授的藝術生涯及其在繪畫方面的成就,令人敬佩和肯定,革新求變的努力與鍥而不捨的研究創作,尤其值得推崇。他求新而不失其清純古厚的本質,充盈內蘊與拓展形式領域並重,樹立色彩與造型高度調和而新穎的風格,弘揚水墨正傳,創造國畫新境,把嶺南革新國畫的精神推向更高更美的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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